【48812】近楼受教似“学徒”

　　上世纪下半叶的三十余年间，施蛰存先生的北山楼金石拓本鉴藏，以单片纸本为聚积主体，无论是种类广泛性、数量丰富性，仍是触及前史学、考古学和艺术史学层面的金石学考据研讨成果，现在审视，处在那特定前史时期，可谓“空谷足音”。今天，咱们终究怎么留念北山楼的金石考藏？沈建中先生以文本方式留存“北山楼金石遗址”。这一期，本刊聘请沈先生撰文，叙述他“近楼受教”中不为人知的故事。 ——编者

　　北山楼所藏数量次之为墓志，居多的是北魏、东魏、北齐、隋唐志，兼及墓碣、塔铭等。在收拾妥善后，检出复本、摹刻本和伪刻本就有六百余纸，遂存于先生抗战时置办的一只小手提皮箱里。先生要求我在收拾时，首要记载朝代年号、立石时刻、书体及撰书人、志盖侧纸数，并在释读志文的根底上拟写落款，把题写每志称号作为专项操练的关键功课。这部“北山楼金石遗址”，长期存在我的研讨撰述方案中，是我的一份作业；对我的识见考虑、实习勇气及治学耐力，亦为一次考试。今天重温，思旧而感恩。

　　1989年秋冬间，我接连两次去北京出差，因之良久未去北山楼讨教。第2次在京期间抽暇游了香山，闲逛时，想到先生正是本命年，且往常好古，便买了两件拷贝铜器小铺排。当我回来家里，就看到先生来信，嘱我去一次。来日午后，我便去了愚园路。

　　上楼往后间，先向师母存候，奉上京城小袋果脯、小盒茯苓饼，遂来到前间，先生已坐在“老位子”繁忙，我取出小铺排，他忙说“谢谢”，指着一件说“哟，这个可作镇纸”“这种小玩意呵，西安多来西”“下趟不要买，没啥意思”。经这一提示，我有点羞愧，先生本来就教过我，留意练习自己选择的眼光，他老人家的经历之谈，不觉就忘在无影无踪。何况先生素常看似忍从周遭环境，日子情感质朴，而节省且简约是日常情绪，可他过日子考究爱好。

　　接着先生说：“我收集拓片这么多年，自从朵云轩门市不供给，简直无处可买，加上这几年病废后，不能出门，我的收集活动根本中止，至多也就能再得零星数纸。现在能够做完毕作业了。”又说：“你对碑拓有爱好，我想叫你帮我收拾拓片。”我没有反响过来，先生遽然显出罕见的严厉神态，持续说：“我考虑过了，这并不会阻碍你自己的业余爱好，每个星期只需来半响。”我暗自吃惊，难道“委以重任”。

　　见我犹疑，先生说这又不难的，凡事都是从不理解到懂，先试，三个月，怎么？就这样，我战战兢兢地接受了，先生跟我约好每周一下午，正午如没事就可过来，并关照了收拾过程、办法诸事。回来时骑在脚踏车上，想到能权且当上大学者的“学徒”，手把手似的教育，心中难免振奋，却又心怀忐忑，不知自己能否干好。

　　北山楼保藏的金石拓本，根本上按种类别离堆积，其间已整合的成为有系统研讨的数个专题，则别的归聚别离捆扎。我是后来才逐渐理解，北山楼所藏拓本就其数量而言，无疑以造像类为大宗。先生将其分为三种名字，一是造像碑，二是造像记，三是造像。

　　饭桌上摊不开，先生命我把拓本摆在床上，教我一份份收拾，阅览大体、细加阅览、区分判别、分类编目等过程。碰上吃不准、看不理解的，就立刻讨教。先生恶作剧说，我这儿变成了小作坊。我快乐道：我也成了跟师傅学手工的“小学徒”。

　　拓本多有残蠹损坏，先生教我用平常积存的零星陈纸，选色泽挨近的，把墨纸破损残处张贴修补。糨糊是先生克己的，取一点点明矾或樟脑丸用温水溶化，倒在面粉碗里拌和成糊状，再用沸水冲入，稀稠恰当。我每次去时，先生已请“阿姨”拌好一小碗让我运用，还备一把楠竹平头小镊子，专门拉平纤细折皱。黄昏走时带上数纸小拓本，一把竹起子，一只盛满糨糊的生果广口瓶，回去后在作业室托裱，“上墙”则在文件大铁柜反面。而多年前，先生曾收集过一些抛弃的古碑残纸，每品裁下笔迹一尺左右见方，预备把汉至唐宋的碑版字样，装成册页，作为玩碑的一种方式，还能编一本名曰“碑式”的图集，亦预备一同托裱相关拓片残纸。

　　先生挑出一部分需钤印的拓本，教我布位规矩，但对我来说，这是难题，缺少操作的根本功，先生所说的持印手感，要求是端雅保险，我一不小心就钤得走形不规整，产生用力不均而印色不匀，有几方打得反正倾斜，显着被我破坏了拓片的漂亮，心里挺难过的。先生看了总笑道，拓本上打得欠好的也有，我也有钤倒的，有些保藏名家请人打得欠好或不小心的都有，只需仔细一点就行了。先生越是宽恕，我越生怕危害拓本，更紧张了，先生则越加鼓舞。

　　此前，先生按品类寄存所藏，实属无奈之举。他把汉碑、魏碑、晋碑、南北朝碑、隋唐碑和摩崖巨刻，均寄存于十来个大小不一的纸板盒内；造像、经幢、塔铭、墓志之类，都是二三十份用“申报纸”捆为一束；再小一些的题刻、落款以及拓片小纸，使用邮寄过的大号牛皮信封，裁开裹成纸包，一包包的许多；一般都在拓本纸背张贴先生书写落款时代的毛边纸小签条。先生说，从前藏家都印制专用拓片袋（先生又称其为“碑袋”），可自己没这个条件；但近年买不到拓片，又写小文章，得了不少稿酬，有余钱买牛皮纸，制造拓片袋，一份份地规整寄存。先生嘱我有空去纸行看看。

　　没过两天，我买回了五张双面牛皮纸。想不到先生说，这纸太好了，可这么多拓片，价钱吃不消。我转而一想，我每次来款待的点心可买三五张大纸哪，先生却重重地说：“迭个两桩事体，不搭界哦。”接连几天，我又购得十来张不同的单面牛皮纸，先生看了，觉得好是好，还嫌价钱贵，先用这些好纸做了一批较大的碑袋，专门寄存汉唐巨幅。有天，我乘15路电车，刚好看到一爿南纸店，进去看到一种较薄的竹帘条纹包书纸，价格实惠公正。先生看了快乐得很，我便在一个正午骑着脚踏车一会儿收购五十张。这种纸用完后又买了几回，但厚薄色彩皆有差异。

　　在先生安置下，克己拓片袋实施流水作业，先从造像类拓本开端。依据先生规划的大中小号标准的样袋标准，按每批大张尺度，确认裁纸开数。我把大张纸裁开，再和先生一同折成袋式，“阿姨”刷浆糊张贴封背中下两条封口。等浆糊干透，先生按我备好的拓本，在袋正面书写拓本称号、时代等，偶然写错，就裁毛边纸或宣纸签条重写粘上。再把拓本逐个装入袋内，先生存有十来副线装书木夹板，刚好派上用场，配好布带，一般三十左右一扎，先生还命我正书签条张贴木夹板上；余下的就用硬纸板代替，也是三十上下一夹捆起来。

　　转瞬1991年夏间，造像类拓本的收拾根本竣工，也作了记载。年已八十五六高龄的先生都没得暑假，照常作业不息。然尔后接连三四年暑间，皆因先生住院、获奖等原因，收拾拓片作业暂时暂停，我也有犬牙交错的“暑假”，先生就给我安置功课，开个书单命我读些入门根底书，还针对我根底差、底子薄而对症下药，教导做学问应具有的情绪与办法，教学前史时代学知识，以及按时代编次办法。

　　《水经注碑录》出书后，又印出《北山集古录》《金石丛话》，着实让先生快乐了一阵。我深知他出书作品的弯曲不易，在“集古录”样书寄来后好几天，很像过节那样振奋，先睹为快，边读边感触亲热。先生说，你光看不可，写篇“概要”给我看看，只需二页文稿纸。我虽觉得先生安置的功课很有含义，却暗暗叫苦。先生看我着急的姿态，顺手取出一份剪报，谈了自己所写的读书漫笔，指授写作关键、标准和经历。

　　后来，先生又命我把这两本书都校正一遍。其实样书甫一寄来，先生即检阅并在新书上作了修订，而眼下是特别安置给我的作业。我逐字逐句校读，因为缺少文史学、金石学许多知识，真实不易，仅检出几处显着的误字。当我交给先生时，他边翻看边笑道，还有许多错处没能校出。随即为我一页页查看，连排版字体字号、行距空格的误处，皆作修改。先生严谨笃实的治学情绪贯穿一直，不容我有一点点的大意偷闲，我至今保存着经先生修改的校本，《金石丛话》仍是使用一本装订误版。

　　如此练习，让我受用不尽，亦养成习气，凡先生印行的、包含拙编的新书，我都作检阅核对，包含撰稿和宣布时刻等，并使用自己撰写的时机活跃比勘校订。